天色漸漸暗下來，群春擡了小盆進木屋餵雞。大木屋裏邊的都是肥大壯碩的母雞、公雞，還混了幾只烏黑巨大的番鴨，他其實有些害怕會被雞鴨追著啄的，很快把混了麩皮、谷殼的粥分別倒進兩個淺口食槽中，雞鴨都湧上來啄食。

又去隔壁小隔間裏餵了黃澄澄、毛絨絨的小小雞崽和小鵝，群春才回了屋子裏。

“外面忽然變得好冷啊。”群春只不過從外面來回走了兩遍，就感覺冷風已經把自己身上捂熱的熱氣給帶走了。

“嗯，快過年了，這幾天會冷得特別快。”程野想著明天要給群春多買幾件厚衣裳。

王繼明送來的鴨蛋太多了，整整有二十個，於是程野決定把幾個鴨蛋腌浸起來。

他炒熱了花椒八角、粗鹽，加水煮沸了，冷卻之後倒進玻璃罐，又加了一點兒二鍋頭，把鴨蛋一個個放在密閉的小玻璃罐中。剩下的鴨蛋都放進陰涼的櫃底下了。

期間，群春玩心大起，驅使著手上的菟絲子去把鴨蛋纏起來，卷進玻璃罐裏，又敏捷又穩當，仿佛一下子擁有了數不清的小觸手，幫著他完成各種工作。

程野看他玩兒得開心，笑他小孩子氣。

晚飯吃了流油的金黃鹹鴨蛋、鮮甜爽口的炒萵筍，還有新煎炸的金燦燦魚塊，二人吃的八分飽就沒有繼續吃了。

從秦叔家回來，洗過澡之後，群春又給程野上藥，兩人各自回到房間，一夜好眠。

第二天吃過午飯後，程野就開著他那輛老舊的大卡車帶了群春去十多公裏外的小鎮上。雖然大家都關閉著大門沒有做生意了，但程野還是用兩條活魚和一籃子的雞鴨蛋，和一個熟識的大娘換了新的棉質衣裳和純棉的保暖長褲。

以物易物這麽古老的交易方式再一次出現，原本金融專業出身的群春百感交集。

他們在鎮上開著車逛了一圈，家家戶戶大門緊閉，沒什麽可買的了，便提前回了山裏。

一進村，群春就看見不遠處熱熱鬧鬧的，便問程野：“怎麽那麽熱鬧？”

程野看了一眼，才說：“是郭叔的女兒接回來了。”原來郭叔的女兒郭寶雯念書念得好，高考考到了城裏的重點大學。異變爆發的時候，寶雯還在外頭念書，郭叔心急火燎地開著借來的小面包車，趕往城裏去接人，這都快一個多星期了，今天他們倆終於回來了！

群春聽了，也是由衷為他們感到高興。這樣一場亂世，唯有家人才是最溫暖的存在。郭叔能找到女兒帶回家裏，真是幸運。

“還有人沒能回來。”程野見他臉上露出了笑容，原本是不忍心告訴他的，“山裏有好幾個年紀和我差不多大的，到外頭打工，到現在依舊沒有消息。”群春的眉眼一下子又垮下來。

程野已經把車開到家門口了，他停好車熄火，看群春神情低落，忍不住伸手摁了他的腦袋，摸摸頭說：“走吧。”

一下車，冷冷呼嘯著的山風就讓群春凍得抖了一抖。天氣果然是越來越冷了。

一旁的程野見了，直接伸手就把他的大衣拉好了裹緊，準備開大門進去。

“不好了！”他家拐角那邊忽然跑出一個小胖子一個瘦高個兒，兩個小孩慌亂害怕，還頻頻回頭去看。

群春和程野停下腳步，程野問他們倆：“跑什麽？狼來了？”

“豬！”小胖子驚天動地一聲喊，腳下沒停下來，喊得群春和程野一臉懵。

“……”怎麽張口就罵人呢？

“野豬下山了！！”

兩個小子很快就不見了身影，隨即，群春清晰地聽見了不斷逼近的“哼哼哼哧”的聲音，而且蹄子“噠噠噠”的重重聲響讓人完全無法忽略。

方群春立刻想起了昨天在深山時，程野對他說過的話。

“怎麽辦？”群春輕輕抓了一下他的衣角。

程野皺起眉頭，過了這裏，沖出外面就有許許多多的山民鄉親了，現在也沒辦法通知大家做準備，這帶崽的野豬一旦沖出去，鄉親們受驚、野豬也會受驚，瘋狂的野豬在人群中橫沖直撞的巨大毀滅性傷害不是開玩笑的。

與其讓它們這樣沖出去傷害大家，還不如先把它繞進自己院子裏。

沒有再猶豫，程野沖回院子裏拿了兩套漁網，一套是尼龍網還有一套是老舊的紗網，手裏還撐著一把鋤頭。

“你要套住它們？”方群春以為程野簡直瘋了，這種東西怎麽可能攔得住野豬？

“是，你先進屋去。”程野低下頭，剛好對上方群春揚起的臉龐，“我待會兒把野豬引到院子裏關著，你在屋裏別出來。”

“你……”

“呼嚕呼嚕”的巨響越來越清晰，仿佛就在耳邊了。

緊接著，兩人眼角的餘光瞥見了沿著他們家墻角，大踏步沖出來的一只黑不溜秋、鬃毛濃密的大怪物！

這黑乎乎粗壯肥碩的大野豬一身鬃毛硬挺豎起，毛色烏黑、毛尖泛黃，嘴角爆出兩顆白晃晃、陰森森的大獠牙，口中發出渾厚粗暴的低吼聲。它的身後，緊緊跟著有數十只貓兒那麽大小的黑黃條紋的豬崽。

程野見方群春還呆楞著，直接把人打橫了扛起來，就往屋內快步走。

群春胸口磕著程野的肩膀，垂著的腦袋蹭著小葎草，他的大腿被穩穩地抱緊。程野把人放下，野蠻地說：“待在屋裏不許走出來。”

也不管群春說什麽，就跑出去撒網了。

群春心驚膽戰地看著程野跨出大門，擔心給他添亂，乖乖站著不敢再走出去。然後只聽著一聲淒厲的嘶吼呼嚕聲，他的心臟重重地跳了一下。

即便是沒有親眼看過野豬，他也知道野豬攻擊力有多強了。

一只成年野豬可以用獠牙把十年大樹撬倒，十幾只獵狗也不一定可以匹敵一只憤怒的大野豬。

他的心揪著，很想出去幫一把程野。

緊接著就看見猛躥進來的人影——是程野！他手裏拽著漁網，身後也猛沖進來一大片黑白的影子，兩套漁網層層蒙住了大野豬，被激怒的野豬追著程野就沖過來。

群春驚得瞪大眼睛，轉身往後打開家門，讓程野趕緊進來。

哪知道程野並沒有往他的這個方向過來，而是調轉了個頭，往水井邊的空地跑去。

野豬雖然巨大超重，但是一點兒都不笨拙，跑得特別快，地板仿佛都在震動。

他們之間的距離在不斷縮短，群春心都揪成了一團，“小心！”眼看著野豬就要撞上程野，程野奮力一躍，跳上了水井的水泥邊，同時跨了一步跳過水井，到了另一邊。

野豬重重撞在水井的水泥井身上，登時就被反彈開來，痛得淒厲長吼一聲，使勁甩腦袋上的粘紮著它的漁網，同時憤怒地向程野沖去。

程野已經沒有地方可以躲了，方群春再也忍不下去了，沖出去抱起地上的番薯袋，撿著裏面的紅薯、番薯兩三根連連往野豬身上使勁砸。

他原本是希望以此來分散野豬的註意力的，但是認定了目標的大野豬完全不理會身後的人，只一個勁追著程野。

程野已經無處可逃了。

方群春冷汗涔涔直下，他邊跑出去邊扔擲東西，這時野豬已經和程野只差半臂的距離了。

“程野小心！！”群春大聲吼出，同時在心裏急切萬分地驅使著自己身上的菟絲子。

快，快去攔下它！

他的話音剛落下，雙手腕上的小菟絲子剎那間噴湧出來，如一股股青綠色的噴泉，襲卷向前方套著漁網橫沖直撞的黑乎乎的大野豬。

菟絲子纏上野豬的四肢，向左右兩邊同時狠狠一扯，大野豬立刻就四肢左右滑開伸展，“噗嘭——”倒在了地上。

菟藤兒太細嫩，群春心驚膽戰地讓它們再扯緊一點，再纏穩一點。他吃力地攥緊了雙拳。

蠻力十足的大野豬劇烈掙紮著站起來，程野也立刻驅使自己身上的葎草出來，這一次的葎草竟比上次的都大了好幾倍，葉瓣如人臉大，藤莖宛若粗厚的長蛇，上面的倒刺瞬間成了食指粗長的鋼針一般，猛然向地上已經掙脫站起來的野豬。

“嗷——”一聲撕裂呼痛的尖銳叫聲傳來，緊接著大野豬再不能發聲，因為它的嘴已經被粗藤一圈圈捆住。

程野趁機又拿了墻角的另一把鋤頭，狠狠地敲暈了野豬。

“你沒事兒吧？！”菟絲子悄無聲息縮回來。

群春沖上前去，程野還未平靜下來，粗粗喘著氣，額頭也有汗水不斷滑落下來。

他極為疲憊地將腦袋垂下，額頭壓在群春肩膀上。

群春呆了一下，然後慢慢伸手反抱著程野，一下一下撫順著他的背部，讓他盡快平覆下來。

外面有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，是剛剛小孩兒叫來的大人們也趕忙過來幫忙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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